随着全球能源体系向电气化、可再生化快速迈进，锂、铜、镍、稀土等关键矿产被推至产业链最前端，既是净零转型不可或缺的“物理底座”，也成为地缘博弈与资本博弈的交汇点。国际能源署（IEA）最新发布的《2025年全球关键矿产展望》在全面追踪需求、供应、价格与政策动态的基础上，揭示了一个日益清晰的事实：需求增幅空前，但产能扩张高度集中，价格在短周期内大幅回调，投资与技术创新带来新机遇的同时也转移了新的供应链风险。报告特别强调，供应韧性的关键不在总量，而在多元化程度；铜、锂等金属的中长期缺口可能成为净零路线里最硬的约束；唯有技术突破与政策协同并进，才能有效缓冲潜在冲击。
一、需求激增，价格雪崩
图1：2021年到2024年间（左）选定矿物的年平均需求和供应增长，以及（右）价格变化
二、全球电池金属产能扩张下的高集中风险
2024年，全球电池金属供应迎来爆发式扩张：从刚果（金）钴矿到印尼大型镍矿，再到中国的石墨与稀土精炼厂，新投产项目如雨后春笋般上线，使得电池金属供应增速较2010年代翻番。然而，这一“量”的飙升并未带来“质”的多元化。报告指出，2020–2024年间，关键矿产精炼环节前三大国的市场份额由82%提升至86%，新增精炼产能中近90%集中于单一国家——镍几近完全依赖印尼，钴、石墨和稀土则高度倚重中国；采矿端集中度也由73%增至77%，仅锂因阿根廷与津巴布韦的崛起略显分散。
图2：各国精炼材料生产份额
如果按N-1模型排除掉最大供应国，2035年电池金属与稀土的剩余供应仅能满足一半需求，暴露出严重的供应安全隐患。此外，自2023年以来，超过半数能源相关矿产被纳入出口管制，2024–2025年中国对钨、碲、锡等金属实施出口限制，刚果（金）也曾暂停钴出口，这轮管制浪潮让已高度集中的市场雪上加霜。高集中度意味着，一旦主要供应国遭遇政治干预、自然灾害或技术故障，都可能引发全球供应链断崖式断供。报告强调：在当前格局下，市场自身缺乏分散动力，亟需通过国际合作、多边战略储备和投资保险等机制，为精炼与采矿环节构建更高韧性和冗余度的全球供应网络，以抵御单点风险。
三、铜与锂：短多长缺
2024年，铜和锂市场呈现出明显的“反差”格局——短期供应相对宽松、价格承压；而中长期却面临潜在缺口。铜方面，尽管近期新投产铜矿缓解了市场紧张，但根据报告模型预测，到2035年前全球原生铜供应仍将出现约30%的缺口；即便所有已公布扩产项目顺利投产，短缺也难降至20%以下。这一趋势主要源自三个因素：一是矿石品位自1990年代以来累计下降约40%，可开采铜量减少；二是新建铜矿资本支出自2020年起上涨65%，延缓项目落地；三是过去十年重大铜矿发现量降至历史低点，新增储量乏力。
图3：现有和已宣布项目中的铜矿供应以及按场景划分的主要供应需求
锂市场则是“先富后贫”——2024年全球锂产量同比增长约35%，短期供应过剩压低价格；但按照当前在建与拟建项目进度评估，2030年代中期锂供应将难以满足快速增长的需求，缺口或高达40%。更令人担忧的是，全球约70%的锂化合物精炼产能集中于中国，一旦遇到政策或技术瓶颈，供应安全将更为紧张。铜是电网基础设施和工业用电的基石，锂是储能与电动交通的关键；这两种金属的短期宽松与中期紧缺并存，将对全球净零转型造成双重挑战。若缺口如期显现，不仅电力和工业项目将推迟，电池和整车成本也将被大幅推高，从而拖累各国的减排进度。
图4：现有和已宣布项目中的锂供应以及按场景划分的主要供应需求
报告认为：业界应提前布局，加快成熟矿山升产改造，引入高效选矿与回收技术；在锂领域推动直接提锂、盐湖自动化等创新；并结合战略储备与长期采购协议等政策工具，以缓释未来供应风险。
四、电池黑科技：机遇与隐忧并存
新一代电池技术正加速换挡。磷酸铁锂（LFP）电池在2019–2024年全球电动汽车电池市场的渗透率已从约10%激增至近50%，在中国市场更是占据四分之三份额；钠离子与富锰锂电池也崭露头角，分别占据全球电池市场5–10%的份额。然而，上游关键原材料供应却更加集中：全球75%的电池级纯磷酸（PPA）与95%的高纯硫酸锰产自中国，依赖度极高。一旦原料价格或政策出现波动，欧美及亚太其他地区电池成本都可能被推高40–70%，严重侵蚀制造商的竞争力。
在采矿与提炼领域，“黑科技”亦在快速推进。直接锂提取（DLE）技术已在阿根廷、德国等地的示范项目中开始应用，预计到2030年，DLE有望贡献至少10%的全球锂产量，为传统盐湖蒸发法带来重要补充。人工智能辅助地质勘探与尾矿再处理技术也在逐步推广，部分运营商宣称AI协助钻探能将探矿成功率提高数倍，但高资本投入与基础设施要求仍是普及障碍。
尽管技术创新开辟了新通道，却也可能将风险转移至新的原料或工艺节点。如DLE设备、AI平台及关键催化剂等产能仍高度集中于少数国家和企业，一旦对应技术或设备供应受限，电池产业链将再次面临“卡脖子”风险。要实现真正的供应多元化，除了鼓励本地化投建、扶持新兴项目外，还需建立战略储备与长期采购协议，并通过差价合约等市场机制稳定价格，才能将技术红利惠及更广区域与厂商，从而显著提升全球供应韧性。
图5：在不同电池金属价格水平下，电池组价格上涨
五、政府竞速
市场自身缺乏动力推动供应多元化，新兴产区因较高资本成本和价格波动难以吸引私人投资。各国政府于是掀起“政策竞速”：
美国通过2022年《通胀削减法案》提供先进制造生产税收抵免、贷款担保及国防生产法下的项目奖助，累计支持逾百亿美元能源金属项目，包括路易斯安那州石墨加工厂和内华达州锂矿现场加工设施。欧盟于2024年5月生效的《欧盟关键原材料法案》已在2025年3月指定47个“战略项目”，享受简化审批、融资便利及政策支持。国际能源署自2022年启动“关键矿产安全计划”，并在2025年能源安全峰会上承诺强化供应链监测、加速不同地区项目落地、构建早期预警机制。资源丰富国亦趁势加码：印尼延续镍矿出口禁令，智利与阿根廷上调锂资源税，力求在本土留存更多产业链价值。报告指出，在非主流产区建设矿山或冶炼项目的资本强度平均高出50%，且受价格波动影响更大，市场难以独立承担多元化溢价。因而，差价合约、价格上下限机制及长期承购协议等规则化市场工具，成为吸引私人资本、为新项目提供需求确定性的必要补充。
图6：按矿种和地区划分的采矿资本需求，以满足STEPS和APS中的需求
六、报告启示
1. 供应韧性取决于集中度而非总量
大量资本和技术投入下，关键矿产总产量迅速增长，但集中度持续走高。过去五年，精炼端前三大国份额从82%增至86%，采矿端从73%增至77%。这意味着，即使面临总量过剩，一旦核心供应国出现政策、物流或自然灾害等任何中断，全球市场仍将陷入供应危机。降低集中度、在二线产区和新兴市场布局精炼和深加工能力，是增强韧性的根本之道。
2. 铜与锂的潜在缺口最具决定性
虽整体能源矿产供给短期看似充裕，铜和锂却在中长期都面临严重短缺：到2035年，原生铜缺口或达30%，锂缺口亦可能接近40%。二者分别是电网扩容与储能电池的核心要素，其缺口一旦兑现，不仅会推高下游产品成本，还将迫使新能源和工业项目推迟或缩减规模，进而拖累全球净零进程。
3. 技术+政策协同才能打破单一依赖
依靠市场力量难以承受多元化带来的高额前期投入和波动风险：在非主流地区建设矿山或炼厂的CAPEX（资本支出）平均高出主产区约50%，且回报周期更长。因此，仅靠技术创新（如AI勘探、DLE、尾矿再利用）虽能提升效率，却难以单独分散地缘风险；同样，政策支持（税收激励、差价合约、长期购销协议）若无技术可落地，也难形成持续动力。二者必须同步发力：通过政府和国际组织提供的贷款担保、战略储备和简化审批，配合对高效技术项目的定向扶持，才能既引入新的产能主体，又确保这些主体在政策和市场双重保障下稳健运营。
（来源：走出去服务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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