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东克雷泰伊大学(Université Paris-Est Créteil Val de Marne)管理科学与管理学副教授维罗妮克·纪约(Véronique Guilloux2025622日在法国智库《对话》(The Conversation)发表以下学术文章:

 

在全球各地的港口中,“港口社区系统”(Port Community Systems,简称PCS)负责管理总计达12,292百万吨货物的信息流。最初,这些系统象征着港口的数字化转型;如今,在地缘政治紧张的背景下,这些系统的互联互通却引发了关于海运与港口数据管理的安全风险。一个典型的例子便是:欧洲正对中国的Logink系统在网络空间的影响力表示担忧。

2025年,超过80%的货物运输将通过海运完成。自1990年代起,全球化进程大大促进了海上贸易的发展。全球每年的货运量从1990年的40亿吨增长至2023年的12,292百万吨。

这种海运货物流的大规模化,可以通过自动识别系统(AIS)的广泛应用看得尤为明显。AIS是由国际海事组织(IMO)开发的系统,能够实现对全球船舶的准实时定位。

在港口,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个集装箱装卸作业进行。本文关注的正是港口内部用于处理与货物相关信息流的信息化平台——港口社区系统。这些系统不仅提升了港口的竞争力,其互操作性(即系统间相互通信的能力)如今也正在演变为一种地缘政治工具,这在当前中美超级大国博弈中表现尤为明显。在这一背景下,本文将以中国的Logink平台为例加以分析。

港口竞争力

港口社区系统(PCS)将公共和私营部门的各类参与者连接起来,实现各方之间数据交换的自动化,包括:货运代理、船务代理、运输公司、海关、港务局、码头等。在法国,每天大约有3万名用户使用这些系统。

“法式PCS”模式曾在法国引发长期争论。这个市场历来由两家公司主导:SOGET(主要覆盖法国北部)和MGI(主要服务于法国南部)。早在2005年,一份名为《勒阿弗尔和马赛港口AP+项目实施报告》的政府报告就建议这两个系统在技术层面实现统一,并向腹地开放,以便进口商和出口商更方便地接入。

2020年,SOGETMGI合并组建了法国PCS经济利益集团(GIE France PCS),以推动法国全国物流链的进一步数字化。

随后在2021年,一项名为“提升港口相关物流行业参与者数字化协同能力”的专项任务,明确提出需要开发出真正实现数据互操作性的工具,覆盖整个物流链,并确保数字流与实际货物流之间的同步。

尽管取得了一些进展,国际物流绩效指数(International Logistics Performance Index)仍将法国排在第15位,而其港口竞争对手——比利时和荷兰分别位列第3和第6,德国则排名第一。因此,港口行业的数字化转型被视为法国国家经济发展的关键优先事项,是提升竞争力的重要杠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ClearFrance平台应运而生,该平台由法国PCS经济利益集团(GIE France PCS)牵头开发。该项目作为“法国2030”国家战略计划的一部分,由法国能源与环境署(Ademe)负责执行,并获得欧盟资金支持。

GIE France PCS的使命是:确保部署一个统一、标准化的界面,以满足欧洲议会和理事会第2019/1239号条例的要求,该条例旨在建立欧洲海事单一窗口系统(European Maritime Single Window Environment),并废除此前的2010/65/EU指令。

港口信息系统的整合不仅涉及国家层面的竞争力,也关系到欧洲乃至全球的战略布局。从全球角度来看,可以提到国际港口社区系统协会(IPCSA)提出的“可信网络联合体”(network-of-trusted-networks)概念,旨在推动港口之间及跨境的数据交换。IPCSA认为,数据的互联互通有助于优化供应链,并提供一种可靠且中立的解决方案。然而,在地缘政治高度紧张的背景下,跨境的港口数据交换也可能带来安全风险和战略疑虑。

以中国的港口社区系统Logink在西方港口的应用为例,便可见一斑。中国近年来正通过包括中远海运(COSCO)和招商局港口控股公司在内的船运公司与码头运营商,逐步编织一张全球港口网络。在这一进程中,Logink系统作为中国数字化港口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日益引发外界的关注与警惕。

Logink在公众层面知名度不高,但通过简单的网络搜索,就可以看到大量警示性质的专业文章,例如:“中国数字章鱼通过智慧港口计划伸展触角”、“美国对Logink的担忧显示中国在数字化方面的领先优势”或“Logink是否正成为中国的经济武器?”等。这些文章表达了对Logink可能带来数据主权、安全控制与经济依赖等问题的担忧,反映出当下港口数据已不再是单纯的运营工具,而正在成为国家间战略博弈的一个新前沿。

Logink的威胁

Logink(全称为“国家交通运输物流公共信息平台”)是由中华人民共和国交通运输部主导管理的一套数字化物流与贸易信息平台。最初在2007年,Logink仅是一个省级层面的物流追踪和监控系统;到2009年,该系统扩展至全国范围,覆盖中国所有省份。2010年起,Logink逐步整合了“东北亚物流信息服务网络”(NEAL-Net)的数据,这一网络最初包括中国宁波-舟山港、日本东京-横滨港和韩国釜山港的集装箱运输业务。此外,Logink还与多家中国企业建立合作关系,例如与电商巨头阿里巴巴旗下的菜鸟网络(Cainiao Smart Logistics Network Limited)进行数据和平台整合。

美欧的警惕

Logink作为中国“数字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归属于“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倡议(即“一带一路”)中的战略项目。该倡议自2013年正式启动,而Logink正是其关键的技术平台之一。尽管Logink2022年一度参与“可信网络联合体”(Network of Trusted Networks, NoTN)项目,表面上看似作为一个中立的物流平台,但当前欧盟与美国已不再将其视为真正中立的系统。

欧洲方面清楚中国在欧洲港口布局中的战略意图,尽管其态度较美国更为克制。目前,美国尚无任何一个港口与Logink签署合作协议,但多个美国政府机构已发出警告,认为该系统可能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美国国会下属的“美中经济与安全审查委员会”指出,中国共产党有意借助Logink加强其在国际海运贸易领域的影响力。美国交通部下属的海事管理局(US Department of Transportation, Maritime Administration)也公开表达了对Logink网络影响力的严重关切。

美国国内已就此问题提出多项立法提案。例如,2023年参议员汤姆·科顿(Tom Cotton)与众议员杨京(Michelle Steel)共同提出《防止中国共产主义政权获取海运数据法案》,试图禁止Logink在美国港口的使用。同年,另一项由共和党议员达斯蒂·约翰逊(Dusty Johnson)提出的“海运安全法案”也针对Logink提出限制。尽管这些法案最终未获通过,但它们充分反映出在美中贸易战背景下,美国政府对Logink系统潜在地缘政治威胁的严重担忧。

 

摘自:https://theconversation.com/controler-les-donnees-des-ports-un-enjeu-de-guerre-economique-avec-la-chine-257401